拨开云雾 看见被隐藏的爱
2023-09-01
来源：郝小宁
|
引言: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之中，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故事，同时也可能是故事的讲述者。今天我将讲述一个关于如何发现爱、感受爱的故事。 今年5月，我们病区收治了一个19岁的男孩儿小刘（化名），他因凭空闻声、认为被害，兴奋1月余而住院，诊断是精神分裂症。 我第一次看到他，他躺在重症室的床上，看上去有点不耐烦，满脸透着不高兴，看到我们来接班，他立马从床上弹起来，跟我们说：“你是医生吗?你们为什么把我关在这儿”，他的声音有点大，说着说着愤怒的站了起来，一手握着拳头，一手指着我们喊：“我跟你们说，赶紧放我走，我没病，我不会配合你们的”。 小刘会对那些他觉得要害他的病友恶言相向，护士发给他的药，不是直接扔掉，就是会把吃下去的药扣出来吐掉。不仅如此,他还“鼓动”那些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不吃药。医护想了很多办法，小刘的病情控制依然达不到预期，我们的沟通变得日益困难。此时，小刘的妈妈开始了每日两次的探视，我们告诉她，这会干扰小刘的治疗，也不符合探视要求，但是小刘的妈妈依然风雨无阻的来探视。小刘和妈妈给护士的工作带来了双重的压力，护士每天上班都被干扰，工作氛围充满了莫名的焦躁感。这时，我想到了一个“围魏救赵”的好办法--应用叙事护理的方式与患者工作。 第二天我照常跟小刘打招呼问好，我不再追问他拒绝吃药的问题。我与他讨论了他目前的状态。小刘说：“我现在觉得状态很不好，我担心父母为我的病着急，也担心自己的精神状态到底怎么样”。我鼓励小刘继续表达。小刘说：“你们天天就追着我吃药、吃药，让我觉得很孤独，我说的话没有一个人听，我太难受了”。我引导小刘把自己和疾病分开，他给自己现在的状态起了一个名字叫说：“一叶浮萍”。他说：“护士姐姐，如果我好好吃药，就是承认我自己有精神病呀；现在社会上都看不起精神病，我不想让人觉得我是疯子；再说了，我又是学化学的，这些药吃了肯定会让我变笨、变傻，那我这一辈子就真的完了”。这些由担心、孤独、焦虑混合着的状态，让小刘无法安心住院，我表达了护士想和他站在一条线上，把疾病摆在对面，一起去解决它的想法。 接下来我尝试着从与小刘的交流中倾听一些他没有说出来的声音。这个过程中经历了好几次的沉默、阻滞，甚至有时我们只是一起坐一会儿，什么也不说，慢慢的，小刘暴露了自己另外的问题出来。他开始更多的表达，例如：“我来自农村，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子，我爸妈还盼着我成大事儿呢，我必须努力”，“我要为父母争气”、“我好像是一个罪人啊，我怎么可以生病啊，我要是得了精神病，更不会有人爱我了”。现在的小刘，是自卑的，他觉得自己是失败的、失去自由的，还有变傻变笨的可能。那如何让小刘能更好的爱自己，发现自己的优势呢？我们讨论了小刘的成长过程，小刘分析自己说：“我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子，没有娇生惯养，在家会照顾妹妹，帮助父母分担家务，我还算是个有孝心、有责任心的人”；“我从小学习成绩也不错，一年前考上了某省市的重点大学，我觉得自己还算是个聪明善学的人”；“3个月前，我决定竞聘班长，我觉得自己有这方面的能力，我是一个喜欢提升自己的人”；所以，总的来说，小刘认为自己是有很多优点的。小刘从自己的行为蓝图推导出了自己的认知蓝图。我问他，那现在生病了，你想怎么办呢？他决定，好好配合治疗，早点出院，回到学校以后好好学习，争取未来找到一个好的工作，变成真正的家庭支柱。我通过解构患者的过去，将过去发生的例外事件产生的自我认同迁移到现在，同时，我们可以迁移到未来，这个过程就是改写技术。 此外，小刘还担心、恐惧自己因为得病而不被父母爱，他承担着巨大的焦虑，且可能来源于父母。 我想到了小刘的妈妈。我想我们工作人员是不是可以先转变看待事物的角度呢？小刘的妈妈每天都来看望他，是不是说明，妈妈没有因小刘生病而放弃他，且深深的爱着他？在一次接待小刘妈妈的时候，我与小刘妈妈达成了共识，将每天单纯的探视赋予治疗的意义：医生、护士与小刘妈妈我们三方一起作为治疗同盟，小刘妈妈在探视期间亲自陪伴孩子服药。 有一天，小刘的爸爸和妈妈一起来探视小刘，爸爸和往常一样，在探视室内待了十几分钟就出去了，只有小刘的妈妈陪着他。我看到小刘的目光追随着爸爸出去了，他的眼中流露出被抛弃的失落感。在探视结束以后，我来到小刘身边，说，今天我要送给你一个礼物。他不怎么感兴趣的说，谢谢。然后我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，是用烟盒内的锡纸写的信，这封信来自于小刘的爸爸。信上寥寥几句，字迹也不怎么好看，歪歪扭扭的写着：“孩子，永远要记住，生病不是你的错，你健康就够了，爸爸妈妈永远爱你”。 也许这19年里，父子之间从未像今天这样，坦荡而直白的表达父子之间的爱，这份爱如何沉重，难以说出口，却在这样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里，用书面信件这样隆重的方式去表达，像是一把利剑，拨开了云雾，把爱赤裸裸的呈现在了小刘面前。我看到小刘慢慢的流泪了。 随着治疗的进展，小刘能主动服药，且尝试与工作人员探讨药物与疾病的关系、如何识别药物副作用等。小刘在病房内开始主动承担一些工作，如带领住院患者做八段锦、第九套广播体操等，也向刚住院的病友们表达，一定要好好吃药，积极配合治疗。小刘顺利的出院了。护士在给他做出院随访中了解到，小刘遵医嘱服药且定期门诊复查，现在有了考研的打算。 医生、护士、爸爸、妈妈作为外部见证人，见证了小刘每一步的转变，这些人，对小刘具有重大的意义。现在，一叶浮萍的小刘已经具有了强大的力量，这份力量让他能够认同自我并接纳自我：生病也是自我生命整体的一部分。这份接纳就是战胜疾病的荣耀勋章。 在小刘的故事中我们会发现，叙事护理强调的不完全是技术，更重要的是态度，叙事者将过去片段、零散的经验连接和组织成完整故事的过程，是一个为生活中的变动主动赋予意义，为失序带来秩序的过程，对叙事者具有治疗价值。 还记得故事刚开始提到的，小刘妈妈不按规定频繁探视的时候，我的同事们的反应吗？很多护士被小刘妈妈的焦虑影响，工作中开始变得不耐烦、焦躁。作为同事，我们互相支撑、鼓劲儿，共情了小刘妈妈的表现，护士们释然了：小刘妈妈的样子，不就是我的家人生病之后，我的状态吗？护士们从小刘妈妈那里看到了自己，疗愈了自己。所以，叙事护理的贡献是双向的，它也降低了护理的职业倦怠感。 叙事护理将我们从技术的迷宫中托回到患者的主体生活，在灵魂深处与患者相遇，是在医学向人性回归的大背景下，产生的新的医学理念与范式。也许我们能给患者解决的问题并不足够多，哪怕只是一次真正的倾听，一次真诚的肯定，哪怕只是默默的陪他坐一会儿，足以让患者感动不已，进而感受到自己的重要性和价值。 |
京公网安备11011402013090号 技术支持：博智通科技
